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熙色祥和,慈宁宫周遭是山雨前的宁静。
尚乐司的乐工们为倚靠在贵妃榻上的妇人弹奏乐曲,宫人女史在榻边候命,且瞧妇人手指微动,久久未说出一句话来。
“能让她受损,哪怕是微乎其微的机会也好啊。”她轻声做叹,“有她在,哀家做什么事情都不能得心应手。”
乐工弹奏湘妃怨一曲,旁道宫人女史动容,唯有她一人越听越觉得不对劲,蹙眉过后是她睁开眼睛,“都退下。”
乐工们匆匆结了弹奏,由女史张罗着让他们离开。周太后满脸不耐,瞟一眼匆匆跑进来的女官,慵懒抬手抚摸发鬓,“猎场那边有什么消息。”
“陛下的情绪稳定许多,万贵妃似乎也安然无恙。”女官道,“据内线传来的消息说,陛下已经启程回宫,现在怕是已经在路上了。”
“深儿能平安对于哀家来说是好事,可是她的存在就是另当别论。”周太后冷笑道,“当年哀家就该对她下重手,不然也不会留在如今来与哀家作对。”
“太后娘娘说的是。”
“罢了,既然深儿要回来了,那就吩咐尚食局好好准备。”
“是。”
从猎场归来的车马于日落之前顺利进入紫禁城,见深坚持要我待在马车里,他陪我一起待着。
皇帝回宫,朝臣与后宫嫔妃自是要来迎接。
我穿着胡服站在他的身旁,与他一同接受朝臣的拜见。我能看见周太后站在人群中央,保持着她一向从容的微笑迎接我们。
她是皇帝的母后,纵使有多人向皇帝行礼,他也必须上前去向太后道安。
周太后的目光全在皇帝的身上,“深儿你能安然无恙,对于哀家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。舟车劳顿,不妨暂且搁置政事多加休息。”
“母后说的是,”见深颔首,“此番路途劳累最多当属贵妃,朕自然是要对贵妃多加照顾。”
周太后这才舍得挪开目光,开始关照起我来,“贵妃这可是有何处不适?”
“多谢母后关心。”我轻声作答,“都是不碍事的小伤,无伤大雅。”
“那自然是再好不过,倘若有何处不适,尽管向哀家说便是,万万不可耽误。”
“是。”
抬头时,我能看见见深眉眼间流动的几丝不悦,又像是努力用笑意掩盖,若是不多加注意,能看见的只有他脸上的喜悦。
他察觉到我的目光,也侧过头来看我。
“怎么了,可有什么不适。”他说话的声音轻飘飘的,可我能听的很清楚。
我摇摇头,“无碍。”
“那我们走吧,回昭德宫去。”
“嗯。”
入夜时,见深在御书房里处理完政事后回到昭德宫,第一件事情就是让女史端上来用药材泡好的热水。
看他挽起袖子,我不解,“你这是要做什么。”
“回来之前,我特意向御医了解如何放松的法子。”他一边净手一边说,“我想试试,是否真的会和他们说的一样舒适。”
女史呈上药汤盆子,见深让我坐在榻上。
汪直招着手让左右宫人都随着他一起走,现在内殿里只有我和他两个人。他小心翼翼的为我取下绣鞋,再为我褪去长袜,现在我的双足被他捧在手里。
怪害羞的。
“你这是,这是作何。”我想用裙摆盖住我的双脚,他却笑出声,“我常常听见别人说,身为夫君为娘子洗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。以前一直找不到机会,如今可算是让我逮住了。”
“你可是陛下,怎么可以——”
“我现在可不这么认为,”他温柔地撩开我盖在脚背上的裙摆,“你在猎场舍命护我安全,本就是我身为夫君之大错。还让你受了那么多的苦,为你洗一次脚又有何事。”
“可是应该是我来为你洗。”
我挣扎着想要起来,见深按不住我,只能变严肃。“贞儿,听话。”
他把我的双脚放进温热的药汤盆里,看他眼里的认真,我忍不住抿唇深思,他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。
真的是像他说的那样吗。
“要是被其他人看见你做这样的事情,不知道会如何传到太后娘娘的耳朵里。”我终是有些不安,“堂堂大明皇帝,竟然给他的妃嫔洗脚,这可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。”
他笑道:“所以我和汪直早就串通好,为了不让你为难,想办法调走除了我们两个人之外的任何人。现在锦阳殿里只有我们,身为夫君做该做的事情,我可不是只有说说而已。”
“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。”
他的动作短暂停止,笑容微敛,随后再从容回答:“哪有什么事情,你能安然无恙,就是一件极大的喜事。”
“你应该知道幕后主使是何人吧,我听说,找到了。”
“没有。”他低着头,“我们聊聊过去的事情吧,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。”
见深不想提起关于主使的事情,我也没有再多问。
天顺八年正月,皇帝朱祁镇病重,太子监国已有多日。
御医们都在为皇帝的病情反复不定感到不安,甚至在为自己的性命担忧,惯是怕皇帝一命呜呼,再被连累至性命堪忧。
提着项上人头为皇帝治病。
皇帝病重时特意下旨要我随着后妃侍疾,我在周贵妃的身后谨慎跟着,听不清楚皇帝对她说了什么。
只知道她离开后,皇帝跟前只有我一人。
天顺帝是我从小服侍到大的主子,年少时他以友谊待我,可是自他从瓦剌归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。
更甚是在夺门之变后,伴君如伴虎。
“朕是该叫你贞儿,还是该叫你万春芳。”他闷闷出声,我即刻跪拜在地,“陛下想唤婢子何名皆可。”
片刻的沉寂之后,他再说:“你在这宫中,应该有三十多年了吧。”
“是。”
“朕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,朕的儿子,会对你动了心思。早知道有这一天,朕当初就应该把你封为淑女,让你永远都不能接近朕的儿子。”
他的声音极致冷漠,若说我不怕,全是假的。
我一句话都不敢说,只能等他再次开口。
“等朕驾崩后,就饮鸩自尽,随朕去往地下继续服侍朕。”他合上双眼,“你可是母后最喜欢的宫人,没有你,母后一定会很孤单的。”
“奴婢遵旨。”